儀式的奧義



儀式感是所有建築都會有的嗎?還是說整個建築的存在,都應該是儀式性地存在?建築中的儀式是如何構成?


何謂儀式

我們首先要定義關於什麼是建築中的儀式。

《小王子》中有一段關於儀式:『小王子第一次遇到狐狸時,狐狸告訴他,相識是需要一定儀式的,這很重要。因為伴隨著這個儀式,很多原本無關緊要的東西就會被賦予意義。好比狐狸一看到小麥,就會想起小王子的髮色。有了儀式,生活也有了期待,比如小王子每天下午四點會來,那麼到了三點鐘的時候,狐狸就會滿心期待。』

小王子問道:『儀式究竟是什麼?』

狐狸告訴他:『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建築也是如此,就是讓建築與日常的那些建築不同。儀式還不只是使之不同,而且還是慎重地讓它不同,讓它被感覺到是在一種精心刻意的狀態下呈現,那必須有一種精緻感。儀式是建築中關鍵重要的一個特質,它決定了建築是否能被慎重的對待,並且我們進去的人也被以慎重的態度對待,宛如要去享受一場盛宴,那使我們在其中的人也備覺關注與受到慎重款待。在那個慎重之中,我們會仔細的慢行、專注、宛如行進在一個隆重盛大的儀典之中。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那麼光會被慎重地對待,並不是琢磨於窗戶的形狀,或是做出某種影子的形式,單是如此我們並不會看見慎重。當光像是祭物般的被擺在祭壇之前,被當成是獻禮時,當光成為一個單獨的主角,而不只是為了照亮房間而存在時,就會看見那個慎重,建築是光的儀式。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建築中的自然也有儀式,那是將它單一的獻祭,並且慎重的放在精美的祭台上,一片樹林中不會看見慎重,而當一顆樹被慎重放在水中的平台時,會看到那個慎重。一片水面如果只是放在建築不重要的側面,這樣並沒有尊榮自然也看不見其中的慎重,自然必須被慎重的放在獻祭的位置上。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建築要呈現與我們習以為常所看見材料的不同對待,最好是手工、精緻的手工,因為手工的才會顯得慎重,那種工業可以大量製造的,即使用的是最好的鈦金屬,我們也不太容易察覺慎重。那倒不是指要用昂貴的材料,多得是那種將而昂貴的材料,因為毫不在意對待它的方式,而顯得粗俗無比,要慎重地對待材料,儀式是關於慎重地對待材料的處理細節,在那個材料處理的慎重裡,我們才會看到一個對於材料敬拜的儀式在進行。

既然他是一個獨特脫離於日常的場所,那麼就必須會有一個戲劇化進入的方式,一個儀式化進入的方式,如何進到水面之下、如何進入一個飄於空中的幽浮、或是如何進入一個沒有門的白屋,那個進入的過程必須是個儀式般的慎重。如同進入印度泰姬陵前方的水池,安藤忠雄的水御堂那個進入到水下的象徵性儀式,或是進入日本茶屋必須鑽入那個60公分寬的窄門。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最好在進入前看不到任何門的影子,就如同那些最尊貴的會員俱樂部,不會讓人看到大門。而必須要迂迴的經過一個令人覺得神秘的通道,通道越長那就一定是越貴的俱樂部,彷彿進入皇宮要經過多層的關卡才能到達王殿。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那麼進入建築前那個慎重的通道是方向性的,如同在皇宮內必須走在一定的路線上,不像是市場般地可以任你隨意遊逛,那就如同一個獻禮的行進過程,約束你在一定的寬度上行進,一如走在一個水中狹窄步道上的。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那麼眼光要專注在行進的方向上,讓視覺專注在一處,那是中心處、軸線處、對稱處、讓視覺專注在一處,既然是慎重那必定只能有一個珍寶才會顯得慎重,而不是焦點四散讓人的眼光無所安置。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那必是寧靜的,越是慎重的儀式就會越是寧靜。只有寧靜的狀態,那個儀式才不會是吵嚷的派對,心靈才得以寧靜的而得到慎重,我們無法讓每一個進入建築的人都先靜心十分鐘再進入建築,建築本身就應該是那個靜心的過程。

建築的儀式是這樣,那個場所必定不是一個連接於我們平日腳下這一塊陸地的場所,那必須是一個完全不同於凡人的場所,必須要與日常的場所做出徹底的隔斷,用高台將那個場所脫離,或是用水將場所脫離,水能創造脫離於陸地並創造出新的場所性,那是一個人對海洋隔斷如同生命隔斷的距離感,日本宮島的嚴島神社,是一座建立在潮間帶的神社,鳥居就立在潮汐隘口,水上的大鳥居正是那個精神場所隔斷性最美的連接隱喻。金閣寺那個彼岸遠方的水上金台,是一個常人到不了的彼岸,那個隔斷就遠比銀閣寺要來的悠遠。金閣寺如隱孤於水上的神島,宇治平等院鳳凰堂如大現於水前彼岸的淨土。建築的儀式是這樣,要創造一個看起來到不了的地方。一如日本古老的泉池庭園,以『神池』與『神島』作為泉池庭園想像的源流,將神池看作是神聖界域的存在,而將池中島看作是神居住的聖地,神島是沒有人能到達的彼岸。一如建立在潮間帶上的宮島神社,人經由水上平台進入神社,神界的場所脫離感。建築的儀式是這樣,那個場所既然不是我們凡人的日常,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它如神蹟般的漂浮起來,並且最好讓人看不到任何連接於陸地的方式。

路易斯 康 曾經在1944年寫過一個關於紀念性的宣言:

『紀念性是難以解釋清楚的,他不能被故意的創造出來。紀念性的作品並不要求最好的材料或最新的科技來製造。如同大憲章(Magna Carta)並不要求最好的墨水來書寫一般。無論如何,建築的紀念性指引出一個使結構完美的方向,結構的完美大部分產生在令人印象深刻而明晰的造型和具有邏輯的尺度上。...........建築中的紀念性可以被定義為一種品質,一種貫穿於表現永恆性結構之中的精神品質.......』 Louis I. Kahn 路易斯 康《Monumentality》1944

既然是一個慎重的儀式,建築必須是一個完美的幾何、慎重的幾何。

什麼是完美的結構?為何康點出了所謂的結構完美是建立在兩個因素上:明晰的造型、邏輯的尺度?然而為何明晰的造型及邏輯的尺度是是產生紀念性的品質關鍵。但明晰本身是個不易的概念,明晰是指清楚明確、是指我們看到它時能明暸它是什麼,它包含著一種簡化的概念在裡頭,當我們看到簡單的原型幾何時會產生一種明晰感,一如萬神殿、一如安藤忠雄的原型幾何、一如雪梨歌劇院所給予的明晰感。至於為何明晰性是儀式性的重要品質?難道在複雜曖昧不明確的幾何當中,我們就無法看見儀式性嗎?明晰是一個簡化的過程,將多餘元素去除的過程,簡化到只留下了最核心無法再去除的部分,那是一個純淨化的過程。那連接到我們內心最容易理解、最簡單的部分,不帶有複雜的語言的特質,不帶有不確定的曖昧,不帶有惱人的疑惑感。明晰可被了解的這些原型幾何是幾何的永恆,不受任何時間風潮的影響,也是簡化到基本的幾何,這些簡化都只指向著『永恆性』,因此而擁有儀式的品質。

邏輯,也是另一個玄秘的元素。邏輯指的是一種必然性,而不是可有可無的、任意的、取決於自由意志的,而是建築中的每一個部分都緊扣於建築的基本元素,一如我們在路思義教堂殼版下看到構造的邏輯性,在建築中我們很容易分辨哪些是必然的,哪些是可有可無的。邏輯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而邏輯根源於萬物的基本原理,而那是永恆的,因此而擁有儀式的品質。

另外關於完美,在建築中也有來自於秩序及對稱,所形成的儀式感。

在高度秩序的構造形式中我們會感受到慎重及儀式感,但那不代表任何只要有秩序的排列都會產生儀式感,就如我們並不會在秩序排列的木頭圍牆上、或是整齊排列的柱子中看見儀式感。秩序性之於儀式感有著獨特的模式,當它是一個精心刻意的排列,是如同放在祭壇上的精心獻祭,若是看不見那個獻祭,秩序發揮不了儀式感,那必須是精心刻意的產物。即使是上面那個木頭圍牆也可以產生出儀式感,當它有了精心獻祭的精緻獨特時。

儀式感可以來自於空間的對稱性,的確在對稱的空間中會感受到一種完美的平衡感,而產生出儀式感,如傳統宗教建築完美的對稱,興建於八世紀摩爾時期的清真寺宮殿西班牙格拉那達Granada 的阿爾罕布拉宮, 並不是因為水而偉大,而是來自於完美的對稱性,但這裡所呈現的對稱性卻是獨一而突出的。形式上的對稱性不必然是儀式感的保證,大概絕大多數世界上的傳統宗教建築可以說都是對稱性的建築,但不見得都會令人感受到那個因對稱而來的儀式感,那個獨特的品質一如路易康在沙克生物研究中心所呈現的,那必須是必要的,而不能是可有可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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